說故事還真的不是件困難的事情,人人都會說故事。但是,說故事只要一牽扯到比賽,我一定會被問到這樣的問題,「仙女老師,是不是一定要講到讓大家哭,才能得到前三名?」
「應該這麼說,那些讓觀眾真情流露流下眼淚的故事,要不是大家曾經經歷過,要不就是大家無法承受的。前者的眼淚慨嘆人生際遇何其相似,主講人講出我們口未能言的心聲。後者的眼淚是同理他人的苦難,讚嘆主講人跨越重重險阻的堅毅不拔。哭,簡而言之是紛亂情緒的逃生梯。」
在一次企業內訓中,美娟一上台第一句話告訴我們「這是個既真實又讓人難過的故事」。這樣的宣告方式就像校正器在每個存疑的情境中將觀眾拉回現實,同時也為自己情緒控制預先做妥善的準備。
痛到極致落不下一滴眼淚
印象中美娟是這麼說的:「我媽媽是童養媳,從小在家裡就沒有地位,外面的人看到家裡人這麼對她,自然也不給她好臉色,穿的衣服是鄰居給的舊衣,一天要幫家裡煮三餐,煮得不好吃外公外婆就是一陣毒打,皮開肉綻是常有的事。家裡其他的人對她,也是比照辦理,反正在這個家庭裡就是個典型的弱肉強食的小型社會。」
美娟吸了兩口氣,嘶吼了起來。「不只如此,媽媽晚上也不得安寧,總會有人趁著她熟睡時爬上她的床,摀著她的嘴撫摸她的胸部和私處,整個家族把她當成了洩欲的工具。早期的台灣社會欺凌這樣的弱女子,有些人會在鄉間小路上對她丟擲石頭,罵她骯髒,不檢點,媽媽長期遭歧視與騷擾,……」
美娟接續說著更多悲慘的事,怵目驚心,就像出鞘的刀,刀刀見骨,一幕幕滲血的畫面讓我旁邊的評審停下了手中的筆,皺著眉頭。美娟邊說邊哭,整場演講將近三分之二的時間她浸泡在淚水中,泣不成聲,坐在第一排的王愷趕忙遞面紙,美娟眼瞼上還黏著白色的面紙屑,又說了沒兩句,又哭了幾秒鐘,這樣斷斷續續的故事就像高鐵過山洞訊號斷線,中間一段空白。我一回頭多數的觀眾眉頭深鎖,這樣的呈現方式超過觀眾情緒的負荷。
三個關鍵的建議讓故事哀而不傷
美娟一下台反而平靜了,她說:「仙女老師,說故事真是療癒自我的好方法耶!我邊說邊發現原來我小時候輕視我媽媽有多麼的幼稚,除了哭讓我的故事講得不順之外,您還可以再給我一些建議嗎?」
我問美娟:「你想聽真話還是場面話?」
她回答我:「仙女老師,我都四十幾歲的人了,有什麼不能承受的,你就直接告訴我好了,如果我能把故事說得更好,我就能幫助更多狀態不好的人,我想要幫助更多像我這樣的人能夠走出來。」
我:「美娟你願意上台分享勇氣十足,誠意滿分,但是即使你已經告訴觀眾這是真實的故事,觀眾沒有預期到你故事的強度和你情緒的波動,前兩分鐘觀眾還可以忍受,時間一長,有些觀眾關上了耳朵,有些觀眾不知所措,他們對你的故事卻步,你陷溺在自己的情緒中無法抽離,反而是觀眾在想怎麼該拯救你,才不會當場讓你難堪。
有句成語叫做『哀而不傷』,哀是悲哀;傷是悲傷。憂愁而不悲傷,情感抒發但有節制。愈是感性的故事愈是想打動人心,相較於用音量的大聲、狂奔的眼淚和過分擬真的字眼,建議你三個方法更能讓觀眾順著你的指示走到故事裡。」
就像電影先營造氛圍,這樣對觀眾最沒有壓力,循序漸進感受到當時的時空。普遍級的場景提供進入故事的門檻,其他限制級部份讓願意深入思考的觀眾自行腦補。
美娟可以這麼說:「每到了晚上,媽媽會小心翼翼的把房門鎖上,再三確認窗戶緊閉,才敢上床。只要房間外面有個風吹草動,小舅晚回家輕手輕腳的聲音,媽媽也聽得一清二楚;外公翻身木板床的唧唧聲也能讓媽媽瞬間清醒;就連大舅上廁所的沖水聲,也能讓媽媽止不住的發抖。
我問媽媽:『媽媽,什麼時候才能好好休息呢?』
媽媽苦笑的跟我說:『還好媽媽那時候念放牛班,老師都不管我們,只要一到學校,老師一上課,我就不知不覺趴下睡著了。』」與其清晰勾勒出性騷擾的畫面,藉由夜間就寢的場景讓觀眾體會媽媽的惴惴不安,淚水滑落在臉頰,也接續在血液裡流淌。
二、境遇的懸殊
托爾斯泰:「幸福的家庭一個樣,不幸的家庭千百樣。」人們很容易想像幸福的樣貌,就像甜蜜的家庭這首歌,「我的家庭真可愛 整潔美滿又安康,姐妹兄弟很和氣,父母都慈祥。」如果這是一幅畫,肯定色彩明亮。普遍的狀況攤在眼前,更顯而易見的是媽媽的不幸。
美娟可以這麼說:「中午打開便當,媽媽永遠是那個最早吃完飯的人,她不敢讓同學看到便當裡只有白飯和醬瓜;夏天的操場上,只有媽媽一個人穿著長袖,她不想露出手臂上曾經被外公酒醉的玻璃瓶畫下的八公分的深痕」藉由這些與眾人不同的方式突顯出來主角處境的堪憐。
三、情緒的控制
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。情緒能為故事加分也能為減分。憤怒時不宜超過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高亢的語調,悲傷時的停頓不超過三十秒,時間過長會阻礙了故事的開展。控制情緒並非一次上台就能到位,上台前多加練習,就像瓊瑤戲劇裡的女主角悲傷到不能自已眼淚不停的在眼眶打轉,在心裡深深吸一口氣,故事就會順著淚水流進觀眾記憶裡。
美娟後來告訴我,她母親目前在基金會當義工,協助受虐婦女。我聽了大為感動,我惋惜的說:「你怎麼沒有當場講出來!母親的故事肯定能夠激勵許多人。」
美娟不好意思的回我:「就哭得太傷心了咩!情緒一來就忘記說重點啦!」
觀眾在乎的是說故事的人到底怎麼翻轉逆境?這些才是苦難之後的養分,化作春泥更護花,正是故事價值的所在,更是作者現身說法的意義。別讓眼淚奪走你的話語權。
重點不是有多悲傷,而是如何打動觀眾。
愈是悲傷愈需要含蓄蘊藉,愈要留給觀眾沈澱的餘裕。
故事魔法力講師